南国文坛的燕子
陈国凯
南国文坛有个燕子,原名赵小燕,粤北人,地道的广东藉作家。燕子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当过教师,到深圳后当了政工干部,搞过商贸,大概也炒过股票,发了财没有?不知道。还尝试过办农场,希望以此赚点零花钱,且享受一种逍遥的乡野生活。如果机遇好,可能成为呼风唤雨的富婆。不过,好像命中注定是文人,她抛离了那些繁华梦,改行为文,当了编辑,成为作家,从此跟文学难解难分了。燕子一出手就是高起点,在《当代》、《十月》等著名刊物发表中篇小说,文笔的敏捷和才思的灵动,成为广东有数的才女。我原来设想,这个燕子可能属于“女强人”式的人物,后来偶然在会议场合见面,才发现这是个文雅娴静不事张扬的作家,于沉静中见出深沉。
说来惭愧,作为广东同行,又同在一个城市,燕子这些年写些什么,我所知甚少,当案头上出现了她厚厚的五卷本著作,才吓我一跳:短短的几年时间,她已有数百万字作品问世,有些专业作家恐怕也未必有此创作成果。创作力之旺盛,令人刮目相看。
燕子是个多面手,长、中、短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随笔一齐来。凭着她的灵气和优美的文笔,写什么是什么。那些短短的散文随笔,像一幅幅水墨画。燕子有个本事,能以简洁的笔墨营造一个鲜活的意境。她写的一些大散文,文思开阔,热情奔放。她写了一本厚厚的报告文学,质量自然有参差。我看过其中一篇,题材并不新鲜——解救被拐卖妇女事件。这是被报刊上写烂了的题材,但到了燕子笔下,就有了新鲜景象。深入的采访加上犀利的文笔和历史的沉思,别开生面,给人留下沉重的思索。读了她的一些文章,我才调整了思路——这不是轻盈地飞翔在文坛的燕子,是大笔写精神的燕子!她从广东这块土地上起飞,神游万里,眼底云烟,千山入梦!
我的目光停留在《太阳雨》上。阅读是愉快的,使阅读提升到一个较高的审美层次。读后掩卷沉思,冒出了有点奇怪的想法——假如燕子不写别的,光是这部十五万字左右的长篇,就该进入当代优秀作家的行列了。
也许有人认为这想法有点荒唐。我倒是有感而发。文学作品不在于量而在于质,已是老生常谈。一位作家能写出一部读来耐人寻味的作品,我认为就是优秀了,总比某些写了一辈子都汤汤水水或不断重复自己的那类作家强吧?现在长篇小说年产高达一千多部,铺天盖地而来,这既是文学繁荣的征兆,也伴生一个弊端:好像唯长是好,唯长是大。有时翻翻某些多卷本长篇,文字呆板,讲述一些老套的故事或宣泄一些并不高明的生物本能,陈腔不少,新调无多,难以卒读。这旋转翻滚着的长风,对文坛是福是祸?就留待有远见的论家去评说了。
依我愚见,有些所谓长篇,其内涵和份量真不如一部优秀的中篇小说。世界上许多名篇,翻译成中文,也不过十来万字。美国作家塞林格一辈子只写过一部十来万字的《麦田守望者》,享有世界声誉。昆德拉写的那些著名长篇,也不过十来二十万字。这是我读《太阳雨》生发出来的感想。这感想不一定对,但对长风厌倦了的许多读者或许有此同感。
《太阳雨》是我近年来读完之后能留下回味留下思索的长篇小说之一,尽管它并不完美,却给人留下较大的思索空间和审美情趣,难能可贵。
长篇总得有点故事,故事并不复杂:被国企“炒鱿鱼”的下岗女职员楚翘,无奈之中到私人企业谋职。几经曲折,这家私人公司把资不抵债的国企兼并了。一番磨练之后的楚翘杀个回马枪,成为原单位的领头人,声威气壮地指挥公司运作。
我注意到作品写作的时间是1993年,在当时还是敏感题材。作者身无负累,放笔写去,通过入性入理的描写,展现了色彩斑斓的时代大潮。我佩服作者精巧的艺术构思和历史目光。我纳闷的是这部小说为何没有引起当时文学界的重视,譬如给它评个什么奖之类。首先应该检讨的自然还是广东作协和我本人,虽然燕子对得奖与否这类事从不介意。
《太阳雨》一开篇就出手不凡,高潮突起,女职员被炒,矛盾处于激化状态。随着情节的推进,层波迭起,好像把读者引入山荫道上,各种风光迎面而来,时而浪漫飘逸,时而风狂雨骤。商场的恶斗,情感的纠缠……整个结构张驰有致,社会的面膜一层层剥开。通过人物命运的沉浮,给时代以一束强烈的投光,描绘出时代的大潮,历史的定势,力透纸背。
一口气读完《太阳雨》,我觉得作品最为成功之外,是以饱含深情的笔墨,塑造了商人季风的形象,并赋予其光采的正面意义。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把商人写得如此立体而且深刻感人的作品并不多见。如何看待商人,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中国传统文化重农抑商,歧视商人。古代的诗文说部,写到商人大体没有好字眼。明清小说中的商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这是传统文人的偏见。文人雅士们可以用无限的诗情画意歌颂风尘女子,把她们写得惊世骇俗,一写到商人,大体是个妒字。儒家文化作贱商人是不遗余墨的。这流传千年的封建文化,至今仍深刻在一些文人的头脑中。看看当今有些文艺作品,商人大体是负面角色。文士们可以把历史上的暴虐之君写得英姿勃发,轰轰烈烈,却饶不了商人。商人头上给文人凿了个妒字,好像一个个都是赖昌星。如果是这样,中国的市场经济如何建立?谈何发展?农业文明的狭隘眼光限制了人们的视野。如何理解和描写当代商人,已成为文学创作的一个命题。当然,如今文坛也有不少热烈歌颂商人的文字,诸如那些有偿的“报告文学”和“宾馆影视”,把商人歌颂得艳如花美如玉,不过这类“三陪文艺”很令人怀疑是否属于文学范畴。
《太阳雨》把一位从黑道中走出来的商人季风写活了。作者没有丑化也没有美化。作者在商界的阅历使她对当代商人有深刻而冷静的理解。以人性的角度予以审视。既写了商场拼搏的残酷,出手的凌厉,机巧的盘算,更引人注目的是以浓墨重彩写出了在商海中折腾的商人季风复杂的性格和深刻的人性人情。一个典型的当代中国商人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把商人写得如此鲜活感人的作品实在不多。这是燕子出色的创造。
这部长篇的不足之处,是下篇的笔墨比上篇稍弱一些。广州商品交易会那段描写,机遇来得有点偶然。虽然巴尔扎克说过“偶然是小说的大师”,但如何运用“偶然”需要匠心独运,不着痕迹,是很深的功夫。作品中出现的这个“偶然”,多少给人留下一点刻意的痕迹。还有将近接尾处,各种情感矛盾交织在一起,正是好戏连台,忽然来个路遇歹徒一刀了断的情节,显得有点匆忙。按燕子的才力,可以写得更从容一些。这是从更高的角度要求。也许这样处理符合作者的创作个性——果断凌厉。上面所说,也是吹毛求疵,未必有当。
燕子行文的潇洒与大气,出我意料。那充满张力的语言,充满本土气息,幽默机俏,有一种绸缎般的光泽。人物的对话简短冼炼,极富个性。这就非一朝一夕之功。既需要天份灵气,更需要时间的磨练。燕子的作品,好读,很有审美价值。有人说过,男作家写小说,得有点女人味;女作家写小说,得有点丈夫气,这样的作品比较好看,尤其是长篇。此说不一定有当,倒也耐人寻味。我很欣赏燕子笔下有一股丈夫气。她不属于纤巧型的女作家。从她攻读历史专业和行文气度,可以看出,燕子是把握历史长卷审视时代审读人生大笔写人那种作家,又不乏清风霁月,儿女情长,这是她的优势。
依我看,燕子的主要创作优势在小说。评论家曾镇南兄谈到燕子的创作,欣赏她的长篇《顺流逆流》,建议她作进一步的修改。评论家雷达兄对燕子的创作,有此建议:将过去的创作作为一个阶段,下一个阶段是求精求专。这些行家之论,语重心长,值得燕子品味。
不论从年龄、气质、才情、创作阅历和生活积累,燕子的创作力已处于爆发点。我衷诚希望这文坛的燕子飞得更高,有更多的佳作问世。同时也希望广东有一群燕子以矫健的姿影飞翔于当代文坛。